烟驿鹿家庄与古酸枣树

鹿家庄与千年酸枣树

1.

高密西南,潍河东岸,有一个百十户的小村,叫前鹿家庄。鹿是大姓,散布全国各地,有鹿遍中国的说法,不知这个鹿由众多起源中哪一支流传下来。

在高密像前鹿家庄这样的自然村很多,古树却少,今天我们要寻访的千年野酸枣就在鹿家庄西北角。

初夏的村庄很静,如朋友所说,看图片似乎就听得见狗叫。村庄多狗,几乎家家户户都有。不是高大威猛,也不是名种高贵,都是重不过十几斤的土狗,或独卧门前,或三五成群,戏跑于村庄。老人聚坐在树荫下,闲话着家长里短,偶尔一阵风吹起斑白的碎发,苍老的脸上寡淡如冬。树下半卧的黄牛,安身寂静,不急不慢咀嚼着一头牛的岁月。

风穿过村庄,花草繁盛。芍药、月季、兰花、灯笼草、石竹、蚂蚱菜、金银花、瓜叶菊,在狭小园子里,与瓜菜豆角挤做一团。蔓生玫瑰则爬上土黄色石块垒成的院墙,迎着阳光,恣意盛开,为小村绣上一道艳丽花边。村庄也是一棵古树,沿血脉迁徙,基因储存着时间的行痕。村庄多草垛,家家户户门前墙侧,堆放着牲口草料或者做饭的柴草,让单调的房屋显得丰满。其次就是树,梧桐、榆树、槐、白杨、柳树,各种果树,以及古老的酸枣树。

下午三点,孩子们都上学去了,傻孩子是快乐的。他飞跑,从老妪们身边窜过,抓起瓜果,回头抓一把土丢过去,在她们呼喊笑骂声中飞快跑远。看到我们一群陌生人,他慢慢靠过来,跟在身后,我们对着他熟悉的村庄拍照,他好奇又兴奋,哇啦啦的叫喊着,乌黑肮脏的脸蛋,参差不齐的头发,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的衣服,丝毫不能阻碍他的情绪,在我们面前呼喊着跑来跑去。他指着屋山上排列的电表,呜呜呀呀要我们拍。一个傻孩子的村庄,有些苦涩,也有一丝丝甜味。老人说:人都是积了无数大德,才能到世间做一次人,成为有缺陷的人,很可怜,就像一棵树没能生在好地方,只能就着环境长成歪脖子树。树荫下是沉睡的马车,磨光的木纹显示出它的陈旧,车板的裂痕又说明它已经不再作为重要工具存在了。镜头另一边,是城市的车水马龙,速度没有让每一天更长,高速运转倒是让生命更短,因此,走慢一点也未尝是件坏事。

2.

正是杨花飘落的季节,小路穿过杨树林,细密杨花白花花铺了一地,林间树荫下可怜兮兮的野草野花,衔着一缕暮春的风,寂寂打发时光。

酸枣不成树,我们面前的酸枣却是高大威猛。一个逆天生长的物种,使人敬畏。世界的庞大与神秘让人类感觉到自己的渺小。古树如一眼老井,水漫过去,消失,而井壁中,是岁月的痕迹,穿越石壁青苔的空泛沉寂,走出来,与我见面。掀开斑痕深深的老树皮,放在鼻子下仔细闻着,木质腐朽的味道,青翠行走的味道,野草莓打探春风的味道,霜雪露水的味道,一层层漫出,抵达嗅觉深处,唤醒一些莫名的记忆。

树旁的村妇说,酸枣树非常古老,听老人说有两千年了,原来前边还有一棵,三棵树成三角形,相依相望,地下盘根错节,地上枝叶相接。打仗那几年,南侧一棵被匪兵偷去做了车辕。据说那一夜,天黑没有风,下着小青雪,一线下玄月藏在云被里,村民在梦里听到一群孩子呼叫着在屋顶上奔跑,斧头砍进树身,汁液粘稠,浓重的血腥味笼罩着村子,狗吓得不敢睁眼。

在北方平原地区,古木稀少,每一棵留存下来,必定有很多使人敬畏的传说,像一层保护衣,阻挡住贪婪者的邪念。

现存的两棵古酸枣树,高约三十多米,相距十米左右,我问起树的起源,村妇放下手里的玉米秸,认真跟我讲述。老人说这三棵树是三个女孩,早年一个河南妇女带着三个闺女逃荒,流浪到这,正是秋天,三个孩子得了水痘,病死了。母亲悲痛欲绝,把她们就地埋在这里,摸遍口袋,只摸出三个干酸枣,就压在坟头上,哀求老天,让酸枣长成大树,护佑着幼小的孩子。等她回来的时候还能找到这个地方。天地无情,忽视一切渺小的存在,一个母亲的祈求却受到重视,让极难成材的野酸枣长成了大树,立于时间恒河,长青不落。

肉质雨菇闪动着火花,拂开草茎,点亮自己的灯盏,呼啦啦挤入眼帘,宣告存在。春末夏初,杨花匆匆来,匆匆去,身世如云。我看见晚霞,看见葱绿的烟火,看见走过的人群,穿着黑衣,没有表情。

2.

从一条河抵达另一条河,沿途是稻与灰烬。人们沿河寻找一个适宜繁衍的新地址。成阴、故献、柏城、高密。五龙河的源头,村庄只是行途的一个小驿站,我站在这里,看一滴水穿过另一滴,绿野涌来,不断更叠季节。农耕文明是一本简易读本,一人一牛一犁便走过了几千年。土地翻开肚皮,送出粮食与种子,人从土中走出来,爬行、站立、张望、行走、再弯曲、躺倒,回到土中。上帝在更远处看着,目光悲悯,欲言又止。

五龙河上游已经干枯,河底长满速生杨,庄稼,河中一条一米多宽小水沟,水质浑浊,各种水生植物长的茂盛,我看到多年不见的菖蒲,三菱形叶子的麓草、菰、黄花鸢尾、香蒲、竹节草、纸莎草、伞草、水葱、紫芋,还是小时候见过的样子,亲切,朴素,丝毫不见矫情,让离乡多年的人感动到眼睛酸涩。

河西岸的村庄却在不断变换形貌,跟随时代进化,迎送着走出去又走回来的孩子。

河的存在曾与人类繁衍息息相关。逐水而居是先民很多岁月的选择。当他们定居五龙河畔时,河还是一条清澈的大河,给投奔它的子民提供良好生存条件。人们接受一条河的美意,安居下来。最初照亮河岸的篝火一定也映照着野狐豺狼的眼睛,我猜想一件麻衣布衫裹着傻孩子好奇的念头,风吹动树叶,硕大的星星散落清辉,水要流向哪里?

田野慢慢长出庄稼,房子慢慢爬出孩子。种子在冬天储藏在土陶大缸中,男人眼中的女人,被朝霞映红,第一次有了怦然心动。村庄拱起匍匐的背,万物在春天受孕。不远处,高密国的第一个王建着他的城。流水在树叶上一笔一笔刻画出历史。

这一切看似很远,却又好似不远。

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#个上一篇下一篇

转载请注明:http://www.zhuixunsmdyy.com/zjhzz/10146.html

  • 上一篇文章:
  • 下一篇文章: 没有了
  • 网站简介| 发布优势| 服务条款| 隐私保护| 广告合作| 网站地图| 版权申明

    当前时间: